臨近春節,我回到浙江省奉化市裘村鎮,這里背山近海,人口2.9萬,以農業與服裝業為主要經濟產業。銀河路是小鎮主干道,從西向東再向南彎折,連綴起全鎮的商業消費設施。每天全鎮的人都來到銀河路上采購年貨,這里海鮮肉禽蔬果禮品一應俱全。
上午八九點,拎著菜籃子的鎮民魚貫而入,生鮮超市的女收銀員手指翻飛、動作麻利,老年人掏出紙鈔結賬,50歲以下的鎮民更習慣掏出手機,掃二維碼付款。
沿著銀河路往東走五百米,便是鎮上最老牌的加貝超市。這棟兩層高的建筑,一層賣酒水零食兼生鮮,二層陳列日用百貨。眼下,超市一樓張燈結彩,進門顯眼處碼了一人高的旺旺、王老吉等飲料,后面貨架上是瓜子堅果,收銀臺兩側則被食用油、保健品等拜年大禮包結實包圍。
下午四點左右,加貝超市收銀員阿霞得了空,靠在貨架上短暫休息。自臘月廿四開始,她的工作時長就從原先的8小時延長至10小時。隨之增長的是超市營業額,“平日一兩萬元,到了過年能翻倍到三四萬元。”
除了兩家超市,銀河路上的其他店鋪顯得冷清。三四家女裝店貼出“大清倉”的告示,四五家手機店也少人問津,幾家飲食店因店主回老家過年關門了,倒是本地人開的酒店迎來答謝聚餐的高峰期。
人氣頗旺的還有育才路上的農村淘寶服務站,15平方米見方的店面,左右的藍色貨架上擱滿小型快遞包裹,大件快遞直接“侵占”地面,只留出一條狹窄的進出走道。即便快遞已經停了,店主張媛圓仍不得閑,每隔十來分鐘就得起身招呼來取快遞或寄快遞的顧客。
某種程度上,春節期間裘村鎮超市的業績復蘇離不開快遞的停運——過去一兩年,以淘寶、拼多多為代表的電商,承包了一大部分鎮民的日常所需,尤其是那些女主人在服裝廠上班的家庭。
01
女工愛淘寶拼多多
對裘村鎮而言,撐起半壁經濟江山的服裝廠是拉生產之地,也是促消費之所。
裘村鎮現有18家服裝廠,主要生產襯衫、針織衫。坐落于銀山路上的宏盛針織廠,擁有120名員工,其中70名為本地人,50名為省外人,屬于中等規模。
1月27日,宏盛針織廠多數工人已進入休假狀態,只有少數工人在趕制一批年前要出貨的女童針織衫,一、二樓車間傳出縫紉機密集急促的“噠噠噠”聲。90后女工曾珍珠負責滾領環節,通俗地說就是為剪裁后還帶著穗兒的領子縫制一條平整的包邊。作為熟練工,她花三四十秒就能完成一件衣服的滾領,一天最少能出活1500件。
曾珍珠的工友沈銀兒是裘村鎮人,四十歲出頭,會做每一道工序,經常“哪道工序缺人就去哪”。眼下,她忙著質檢,先把T恤翻正,繼而看衣領是否妥當,再檢查袖子、底部是否存在多余線頭;若衣領斜了,她還得拆線重新縫制。下班前,她可以質檢2000件衣服。
拆快遞是女工的一大閑暇樂趣。這天中午,宏盛針織廠傳達室有三個快遞,一個是曾珍珠買的蛋黃酥,還有兩個是沈銀兒買的面膜與防裂護手霜。要放在平常,傳達室的快遞堆得有成人膝蓋那么高。
宏盛針織廠規定員工早上7點半到崗,晚上5點鐘下班,但每晚加班3小時已是不成文的規定。用沈銀兒的話說,“我們在廠里的時間比在家還要長”。這群被綁在流水線上的女工,幾乎抽不出時間逛街、逛超市。
宏盛針織廠二樓車間(圖/裘雪瓊)
電商是一種極佳的購物方式,只要用零碎休息時間點點手機即可下單,而且種類更豐富,價格也更加低廉。宏盛針織廠每個女工的手機里,都裝著淘寶和拼多多。
質檢女工裘銀銀43歲,2018年基本沒去過超市,她家里用的洗潔精、洗護手套、餐巾紙,她丈夫的釣魚竿、汽車用品、戒煙后的吃食,都是從淘寶網購的。而像小餅干、小蛋糕、南瓜子等零食,裘銀銀經常從拼多多下單。
淘寶在宏盛針織廠走紅用了四五年,如今每晚睡前刷淘寶直播是女工的固定娛樂之一,遇上適合自己的衣服、飾品就會剁手。而拼多多崛起卻是近兩年的事兒。沒有人記得誰最先使用拼多多,只記得2017年下半年起,這個常年9.9元包郵的電商平臺很受歡迎。
便宜是拼多多對女工的最大吸引力。曾珍珠從拼多多上買的蛋黃酥,一個只要一元多,而小鎮蛋糕店的價格一個要三四元。前幾天,沈銀兒花300多塊錢從拼多多采購了春節零食,有巧克力、水果糖、夾心餅干、真空包裝的小雞腿和鴨脖子等。
“我沒時間逛超市,而且拼多多價格低,這些吃的如果到鎮上的超市去買,至少要400元。”沈銀兒如是說。
廠里面料科主管裘佩軍是京東的忠實擁躉,一開始看不上拼多多,覺得女工們三天兩頭的購買“很瘋狂”。有次,他想買一個太陽能熱水器的零部件,找遍淘寶、京東沒有收獲,最后從拼多多購得,使用體驗還不錯。
而且,拼多多會搞花樣,例如推出帶有營銷功能的小游戲。曾珍珠提高用拼多多的頻率,是從玩多多果園開始的。這個游戲需要消費者用簽到、瀏覽一定時長以及購買商品來換取澆水券、施肥券,將一棵果樹苗澆灌到開花、結果,平臺會寄一箱真正的水果到用戶家中。
曾珍珠點開多多果園,饒有興致地介紹玩法、展示她已經成長到46%的虛擬果樹,“我這次種的蘋果樹,之前我江西老家的公婆已收到一箱檸檬,味道和水果店買來的一樣。”
不過,“拼多多質量沒保障”已成宏盛針織廠員工的一個共識。裘佩軍后來從拼多多買過一件短袖T恤衫,因“質量太差,縫制針腳特別稀疏”不得不退貨。沈銀兒更愿意買吃的,以及內穿的打底衫打底褲,“其他東西多數不靠譜,買來的基本和圖片的不相符”。諸如秋冬外套、護膚品,她會用腳投票去心實體店消費。
手機殼、毛線手套、吃食,曾珍珠從拼多多買的也以小東西居多。對于拼多多的低劣產品多,她想得很明白,“你想花10元買50元的東西,能買得到嗎?”
02
數碼家電上京東
相較于淘寶、拼多多,京東在裘村鎮的滲透率相對較低,但其品牌形象更加鮮明集中,買數碼、家電,上京東就對了。
曾珍珠網購已有四五年了,在京東只買過一個手機。2018年雙11,她在京東給公公買了一部1200元的vivo智能手機,這樣在老家幫忙照顧孩子的公公就能淘汰老年機。“家里有無線網絡,他有了智能手機就可以看新聞、足球比賽,刷火山小視頻了。”
在小鎮上,京東的對手有三四家手機店,有些賣中國移動與中國聯通的合約機,還有兩家分別是vivo和OPPO的代理商。
一個月前,曾珍珠走入OPPO專賣店,用已黑屏的舊手機抵了200元錢,又花2200元買了一個全面屏的新手機。她本來看上店內的一款華為手機,但3000多元的價格讓她望而卻步。
電商與實體店的同時存在,為曾珍珠這樣的消費者提供了便捷的消費入口。但實體店不可避免地受到電商的沖擊。
銀河路中段的vivo專賣店里,1/3的產品是專賣給老年人的非智能機,有三星牌的,也有些不知名的,分按鍵和翻蓋,價格在199-499元不等。2/3的手機是智能機,分為OPPO與vivo展區,色彩鮮艷,樣式時髦。老板娘說,老年機的銷量一直比較穩定,但近一兩前來買手機的年輕人漸漸少了,“他們都懂得在網上買”,一年下來店內的生意只算“平平”。
鎮上的手機店銷售的功能機(圖/裘雪瓊)
OPPO專賣店的男老板覺得,電商帶來的沖擊沒那么大。“我們店的手機款式和官網上一樣多,能幫你把舊手機的賬號、資料遷移。再說,你要是買回去用著不好,我還可以幫你退貨。”他拒絕透露平均每月的手機銷量。
網購手機在小鎮已漸成氣候。30多歲的袁亮開了一家女裝店,距離OPPO與vivo手機專門店均為400米腳程。但他是宅男,又得看店,連著2部手機都是從華為官網上購買的。
華為、小米、榮耀,以及魅族、一加,這些智能手機品牌迄今未在裘村鎮開設門店。裘佩軍用過的魅族、一加、小米手機,都是從京東購買的。后來,他的網購記錄中,還出現了電視、空調等大件產品。
慢慢地,身邊人知道他對網購與數碼產品有研究,便委托他 “代購”。2018年雙11,裘佩軍幫著親戚朋友,代買了4部小米手機、4臺小米電視,總金額達1.7萬元。為此,京東返現給他70多元的“勞務費”。
03
“沒人不會網購”
張媛圓開農村淘寶駐服務站三年多了。她的店面緊鄰鎮中心小學,才15平方米,左右兩側的藍色貨架擱滿了小型快遞包裹。大件快遞直接“侵占”地面,它們體積龐大、造型不規則,只給顧客留出一條狹窄的進出通道。店門外,還擺了三四個用蛇皮袋包裝的大包裹。
1月末,小學已經放假,老街不復往日喧囂,但張媛圓店鋪人氣旺盛,兩小時內,取快遞的有十五六人,來寄快遞的不下五人。她的朋友圈,一條狀態是提示“快遞要停了,想寄的趁早”,另一條狀態是“快來領貨,再不領就要等明年了。”
掃了一圈,我發現店里存放的大件快遞有足浴器、電腦桌、菠蘿蜜等,小件快遞有毛衣、面膜、襪子,不一而足。有青年男子取走一把拖把,有初中生模樣的男孩收到一個杯子,一個皮襖的中年男人買了一塊手機電板,兩個能連藍牙的支付寶、微信兩用的電子支付牌,他在外地做氣球生意,“把這東西帶上,人家掃碼就行了”。
“農村里不會網購的人都找不到了。”在張媛圓印象中,開店以來送來的快遞越來越多。平日放在她店里的快遞有100多件,還多是鎮里偏遠鄉村的快件。“以前就是雙11堆滿,現在每天都堆滿。快遞員送貨,都是滿車滿車拉。”媛圓感嘆,最辛苦的就是快遞員,“根本沒時間吃飯,每天送到晚上十一二點。”
數目日益龐大的網購一族中,不乏白發蒼蒼的大爺大媽。張媛圓對70多歲的閻大爺印象深刻。閻大爺高高瘦瘦,微信、淘寶都玩得溜。他住在距離裘村鎮五公里開外的村子里,喜歡在網上買核桃、大棗、紅薯,三天兩頭騎著電瓶車來取快遞。
張媛圓店內一角(圖/裘雪瓊)
質量不過關的商品,閻大爺是拒收的。“他很先進的,還知道有退運險,愿意退貨,總說‘反正退貨不要錢’。”張媛圓模仿起閻大爺的口吻笑著說。
初高中學生沒有銀行卡,照樣能網購。他們的操作是這樣的:付現金找張圓媛,請后者再微信轉賬回來,這樣就能用微信紅包在拼多多小程序里消費。
通過電商與快遞,裘村鎮人民買到了全國各地的物品,也讓鎮上的農特產品走了出去。
張媛圓回憶,春節后到五月份,快遞員運走一箱箱油燜筍。盛夏時節水蜜桃最當紅,到了冬天,寄蝦干、魚干的人一茬茬地涌入。
裘村鎮有許多種植水蜜桃的農民,但鎮內銷量有限,農民又缺少銷往鎮外的人脈。“去年夏天,我看到一個農民坐在路邊,守著幾筐水蜜桃,沒有人上前買,他也會不吆喝。”張媛圓丈夫說,正是那個畫面啟發自己和妻子開展“代賣”業務。
小夫妻就像一座橋梁,一端連淘寶水蜜桃賣家,一端連著裘村鎮的桃農。以一箱50元,從桃農處10箱、20箱拿貨,夫妻倆從賣家處賺點快遞費。
最忙碌的幾天,張媛圓店里全是裝水蜜桃的泡沫箱,只留出條僅一人能過的窄通道,靠墻的箱子碼得有兩米高,“我們喊快運公司來運桃子,一次來了三輛車,一車能裝100多箱。”
傍晚5點半,丈夫下了班,來店里接張媛圓回家吃飯——周末全家聚餐是家庭傳統,若是工作日,這家店晚上8點才關店。但剛收拾好,又有2個小年輕來取快遞,取完了,一位大媽拎著兩包棉被來寄。
打包、稱重,忙活大半個小時,這對夫妻終于成功“逃跑”了。農歷2018年,張媛圓會守著店直到臘月二十九日晚上。第二天上午7點多,她又會坐在店里,笑盈盈地等待快遞與取貨人,就像過去的970多個日子那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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